不穿實驗衣的惡魔

最近和JY一同看了梅麗史翠普（Meryl Streep）主演的“穿Prada的惡魔（The Devil wears Prada）“—一部描述美國頂級時尚雜誌主編如何用各種不合理的要求惡整自己助理的故事，尤其是不分晝夜“奪命連環叩“最令人印象深刻。一邊看，JY一邊說把時尚界換成科學界，把梅麗史翠普的角色換成他的老闆汗牛拉如何拉，絕對不為過。因為，除了不會打電話給你之外，她最會“奪命連環E-mail“給她的學生和博士後！一個晚上為了計畫或文章內容發十幾封是常有的事。所以啊，把“穿Prada的惡魔“換成“不穿實驗衣的惡魔“（因為老闆們都不穿實驗衣的），似乎也蠻貼切的。

這一陣子，是美國生物醫學界寫計畫送審的日子，各實驗室的主要研究人（Principal Investigator）紛紛卯起來寫大小計畫，只為了之後幾年實驗經費的著落。而最近美國經濟不景氣，計畫通過率降到剩下10%左右，讓眾科學家無不勒緊褲帶好好盤算如何讓實驗室撐的下去啊！這樣的情況，讓本來就壓力很大的學術界，變得更加變態。唸了一輩子的書拿個博士，在研究型大學找到教職，薪水比起醫生、律師和工程師，卻不算多。學校只提供空間與個人薪水給你（甚至有的薪水完全從計畫來），之後為了做研究還得努力想破頭皮寫計畫，跟政府組織或私人基金會申請研究經費。要來的錢，是之後幾年實驗室的器材費、耗材費、養動物費和人事（博士後、研究生和研究助理）經費的來源。所以如果計畫沒過，實驗室大概就可以關門大吉了。當你成為教授之後，除了管理實驗室和指導學生之外，大概成天都在想可以去哪找錢。

當美國計畫通過率降到10%的時代，一個準備畢業的博士班學生開始到處丟履歷找博士後，就會被老闆問到一件事，你是不是美國人，有沒有綠卡。因為他的人事經費有限，即使你條件很好，他也可能沒錢養你，如果是美國人或有綠卡，你可以自己申請給博士後的獎助金自己負擔自己的薪水，他就不需要養你。當年JY與我在找博士後的時候，就在這一點很吃虧。我們既不是美國人也沒有綠卡，所以大部分國家級的獎助金我們都無法申請，得靠老闆計畫裡的人事費來養。想想不是很可笑，你有聽過找工作是自己帶薪水去的嗎？那之後工作的實驗室算什麼，出租空間而已嗎？JY與我找到目前博士後的工作後，都被老闆不只一次要求寫計畫要錢來支付自己的薪水。由於無法申請國家級的獎助金，只好往私人基金會試運氣，他們往往不會要求你是美國人才行。不然，就是幫老闆申請小型的國家級計畫，他是計畫主持人與申請者，但你才是寫計畫和執行的人，就像我最近在做的事一樣。希望龜毛的老闆不要再三心二意改來改去，我已經快要受不了了！

所以要寫計畫。大部分計畫的格式，都是一開始寫個一頁你要做什麼實驗的簡介，之後再進入計畫相關背景介紹和這個計畫為何重要的理由，然後提供目前擁有的初步結果，最後再進入實驗設計細節、資料分析、預期結果和可能問題的部份。基本上，就是建立一個邏輯清楚的架構。而最好笑的部份，就是計畫為何重要的部份。很多美國生物醫學的研究，都向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 (NIH)請錢。既然該組織跟健康有關，所有的申請計畫都要天花亂墜一番這個研究可以如何如何找到治療癌症、糖尿病、神經退化性疾病或是精神疾病的方法。其實，大部分的研究都是基礎研究，離找到治療疾病的方法都還好遠好遠，或是根本就不相關。但是，大家都得靠三寸不爛之舌，說得冠冕堂皇，讓審查委員覺得明天這些病都不再是問題！套用我老闆的說法，就是“Bull Shitting"！在你的計畫裡面特闢一個章節來裝大便，就會有人把錢給你啦！實在是很可笑不是嗎？審查委員自己也是科學家，大概都知道大家在變什麼把戲，但就是得照做，不是很浪費時間嗎？老闆說，如果不寫，你的計畫在審查的時候，大概就是直接被丟進會議桌中間的大垃圾桶（真的有這樣的設置）裡！寫得越爛的計畫，大家會丟得越用力！這就是學術界的遊戲規則啊！

回頭看看生物醫學界博士後這個奇怪職位的設置。當JY與我在台灣唸碩士的時候，指導教授大多是拿到博士後直接回國找教職、當教授，有誰真正做過博士後研究？而短短幾年後，台灣大部分國立大學開缺的時候，都明文規定你要有多少年（大多是兩年）的博士後經驗，才能申請。在美國更加變態，往往要做博士後五六年（都可以再拿一個博士學位的時間），你才能開始找教職。平平跟你一起開始唸博士的朋友，畢業後紛紛在世界各地的研究機構或大學找到教授缺，走馬上任去也（見到他們得尊稱一聲某某老師），而自己卻是個什麼都不是的博士後！雖然學校發給你的ID上，你也算是個“肥口蹄（Faculty）“，但是薪水、福利和權力，都比不上教授，甚至講師呢！不同學科唸博士都是五六年，為何同樣大學頒發給你博士學位，社會科學或工學院的博士可以開始獨立門戶當教授，而生物醫學的博士卻要去做博士後？我不認為生物醫學的博士訓練就比不上其他學科的啊，要比經驗不足，大家還不都一樣。只不過是因為現代生物醫學發展迅速，眾實驗室們需要人手來做實驗，有什麼比博士後還好用的？Well trained、可以獨立作業，薪水又低，何不讓他們來當廉價勞工？所以我們就得自認倒楣誰叫自己當初選這行，就得幫這些不穿實驗衣的惡魔賣命，真是不公平。就算不喜歡現在的老闆或是工作環境，你還是得做下去。一來身為外國人一旦辭職簽證就不保，二來將來找教職還需老闆的推薦信啊！這環環相扣的遊戲規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所以，除非你真的是對研究很有興趣和熱忱，不然這就是你必須面對的問題。待久了，不免感嘆，真想回到18、19世紀，做科學是貴族的娛樂的世界，你是因為興趣而做，而不是在腥風血雨的戰場上，為了生存找工作、找錢、發paper。一點都不好玩了。而我們，卻希望早日成為那不穿實驗衣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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