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村上春樹看美日台文化

最近剛讀完村上春樹的旅行記“終於悲哀的外國語“，一本記錄他在美國生活的書。要說自己是村上迷，大概還沒到那個地步，只是讀過大部分他的小說而已。要說真正喜歡的話，是他的遊記。他的足跡散布希臘、土耳其、義大利和美國等地，雖不太寫景，而多以發生在他身上的事為主體，以一種碎碎念的方式寫出，不知為何卻讓我覺得非常有趣。

他在“終於悲哀的外國語“這本書的後記提到以往他寫的遊記，大多以“第一印象“或是“第二印象“書寫。雖然在那些地方停留過相當長的時間，卻只是以一個路過者的眼光看周遭的世界而已。而這本“終於悲哀的外國語“，他試圖以“第三印象“的眼光來看美國社會。他當然知道“第一印象“不一定就淺薄，“長久印象“不見得就深入而正確。重點在於“能多認真、多有彈性地和自己的觀念相對應“，而不是一下子就寫些“新鮮的、看起來新奇“的東西。我想，這就是我心目中好的遊記吧！將旅途上看到的東西與自己的人生經驗做呼應，有比較、有批判、有深度。而不是通篇的“哇！外國一切都好新奇、好棒！自己國家真是糟糕透頂“之類的言論。

回頭看看自己這幾年的旅居美國經驗和將近一年來自己記錄的文字，在這個過程中一再提醒自己，不要養成“國外好，台灣爛“的態度，或是對看到的一切只能“哇！“一聲，什麼深一點的感想也沒有的眼光。尤其是，盡量以正面的態度看世界，雖不免會做些比較，但減少一些今（現在居住地）是昨（台灣或過去住過的地方）非的語調。總覺得如果老是這麼做，會顯得自己很自大，一副高人一等的感覺。因此當我讀到整篇滿是負面觀感的旅行文章的時候，總不免感到全身不對勁呢！也因為以上理由，平常愛逛的旅行部落格，大多都是經驗類似的海外遊子所經營的。看到大家以積極正面的態度，努力精彩地過生活並與網路上的朋友分享，總是心情舒暢、眼光也隨之擴大起來。

回到村上的這本美國旅記。雖然有時覺得他好像個糟老頭似地唸個不停，卻不無聊，也不太流於自言自語的傾向，更不會讓人感到他是個高高在上的文人；而是以一種“男孩子“的心態（作者自己形容自己），告訴大家日本與美國的不同。也許同樣來自東亞文化，他的一些看法和感想，讓我頗有心有戚戚焉之感呢！

他在1990年到普林斯頓大學訪問，在那住了兩年後又搬到波士頓去住了一陣，在旅居美國的幾年裡，他有許多有趣的觀察。

他發現當時的普林斯頓有一種“總之在這裡只要這樣做就行了“的生活態度，也就是看歐洲電影，聽古典音樂和爵士樂，訂紐約時報和喝Guinness啤酒。如果在此生活的人不跟著這麼做，就是“不對的“。而在日本，之前也許流行聽歌劇，但現在是流行看歌舞伎，社會以一種“文化上的燒田農業“的態度，不斷在變動，讓他覺得很累人。我不知道這種“美國大學裡所謂知性的清高主義“是否還存於現今的美國社會，但很能體會村上對於日本那種快速消費主義的感覺。這幾年來，台灣社會上流行的東西，不就是跟著日本跑嗎？這趟回台灣可能流行泡芙，下一次可能就是波羅麵包了......速度之快，讓人無所是從。難怪村上會對美國大學的不變文化很有感覺吧！

他也從參加路跑比賽來對東西方團體主義觀察。他說在日本，參加路跑得在一個多月前就報名，而且還要指出自己屬於哪一個團體的，只為了造名冊用。而在美國，不僅沒有所謂報名截止日期，更不需申明自己所屬團體。他認為跑步是個很個人的運動（我也這麼想），為何得隸屬於某某團體才行？那名冊又有什麼意義？以他這個不隸屬任何團體的作家而言，每當要報名日本的路跑活動，總會有很複雜的心情，好像他沒有歸屬感似的。在美國，只要想到就去參加就行了，不是很簡單嗎？他還提到，日本的路跑活動總是以長官致詞的方式開始，所有選手站在台下聽無聊的演講，似乎太注重表面。在美國，則是時間到了就鳴槍起跑了。我想所有的台灣人看到這裡，一定也會會心一笑。我們從小大到參加的所有活動，尤其是體育活動，不是也總是從長官致詞拉開序幕？是不是因為東亞民族注重形式，還是這是日本文化的遺留，就不得而知了。

在書中，他也提到對於美國郊區生活的無力感。他說美國的郊區，沿著道路前進，當街道消失後，便是一個大購物中心等連鎖商店的區域，最後又進入樹林和河流的荒野。再往前走，同樣的景象會再出現一遍，總是千篇一律毫無變化。這是在歐洲或日本（和台灣）無法體會的。難怪史帝芬金和美國電影老是出些美國郊區發生的驚聳小說和電影。我也深有同感。常想，住在美國最令人難以忍受的，就是這種“千篇一律“。東西兩岸的郊區都是這一副德行，沒有特色的景觀，也沒有具個人風味的小店，散起步來非常無聊，簡直悶得讓人可以發瘋。如果美國沒有那些傲人的自然景觀，對我來說真的沒有拜訪的吸引力呢！

而他在書中提到的一個個人經驗，我們也親身經歷過的，就是搬家的麻煩。當他要從普林斯頓搬往波士頓的時候，朋友建議他找日本的搬家公司比較可靠。但是日本公司高昂的搬家費，讓他改找美國的公司。但是找美國公司的問題，是無法確定家當哪一天會到，也有行李運丟或碰壞的危險。想到今年初從密西根搬到西雅圖，我們也是請美國的搬家公司。由於搬家車會一路從東岸上下行李到西岸（也就是一路賺過去的意思），又是大冬天，他們只能告訴你哪段時間之間可能會到。我們可是在西雅圖等了一個多星期才盼到我們的家當啊！也因為擔心行李弄丟，我們還特別為家裡上千片的CD和我的寶貝們多花了點錢保險。不只搬家公司如此，美國所有送傢具的、裝有線電視的公司，也是要你在家枯枯地等他們來，抵達的時間永遠說不準。實在很累人呢！難道說個確切的時間對美國服務業是這麼難嗎？

最後他也提到日本誇張的菁英文化。也就是聯考（日本稱為“共通一次“）考高分進入東京大學，再到政府機構或大公司上班的人，往往非常驕傲，在出社會好幾年後來到美國進修，還老是把自己當年聯考的分數掛在嘴邊來自我介紹，讓他頭痛不已。想想台灣也是個考試至上的社會，不過似乎還沒遇到這麼誇張的人，老是要大家知道他聯考考幾分、哪個大學畢業或是在哪高就之類的！在美國，更是沒有碰到這樣的西方人。也許這就是社會價值觀的不同吧！

總之，這是一本讓我邊看邊笑，點頭稱是，思考美日台三地文化，相當樂在其中的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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