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自己的老闆

其實會想當個科學研究者，應該有很大一個部分是想做自己的老闆，從事自己想做的研究，雖然到這一天的日迢迢。

前一陣子JY算過，以生物醫學相關科系而言，從大學開始算，到獨立開屬於自己的實驗室，大該要花十五年左右的時間！大學四年，碩士班兩年，博士班六年，加上博士後三年，嚇人吧！這還是一路順利的狀況，沒中途跑去當研究助理/生技推銷員/當兵，或是求學的任一階段出現不順而延長修業年限，亦或是把其中一整年放空來準備出國，最後找教職也要順遂才有可能實現的結果。即使順利當上助理教授也非從此高枕無憂，錢少事多壓力無限大，想要走上這條路的朋友們，真的要三思啊！

話雖如此，當我拿到第一份國科會計畫的時候還是無比興奮。當上助理教授、成立自己的實驗室是個人科學事業上的一大步，而開始從國家拿到經費，代表一直夢想研究的主題終於可以開始推動。從那一刻起，我的身份多了一種，成為國科會計畫主持人了。自從十月中把計畫交出去後，兩個月過去一直沒消息。到了十二月後更是忐忑不安，每天上國科會網頁看自己的計畫過了沒。據說國科會對於新進人員計畫補助多為一年。幸運的是，我拿到了，而且一次就給將近兩年的經費。不知是那些前輩審查我的計畫，真的太感謝您們的厚愛。雖然不是天文數字，但這些經費對於剛起步的研究者真的太重要了。

在發現自己拿到計畫的同時，又收到西雅圖博士後老闆的來信。為了發表我在他實驗室的研究成果，我們準備在年底前將paper送審。在他的實驗室兩年多，一些大小事讓我逐漸發現老闆的為人，他是個情緒化又容易反反覆覆的傢伙。例如他剛開始說要以美國NIH博士後的標準給付我的薪水，而根據這個標準，我工作第二年時應該加薪。但到了第二年，他改口說我不是以NIH標準給薪，所以不認帳。還有一次，他看我的研究有些成果，就要我去參加會議發表，還說會負責旅費。等到我報了名，他又改口要我機票和旅館選一個自己出。而關於那篇即將送審的paper，是我獨立做的研究和撰稿。他每讀一次，就針對結果呈現方式不斷表示意見，並要我照他的意思修改。等到我以為完稿後，他又寫信來反問我說為何不是如何如何呈現，而那如何如何就是我最先完成版本的模樣！繞了一大圈，又改回原來的樣子。等我把圖做好寄回給他，老先生竟然寫信來罵我，說怎麼只給他數據，圖根本沒寄。說他花了很多時間讀我的paper，我都不感激之類的話。我回頭去看我的email信箱，確定自己真的把新圖寄回了，是他自己老眼昏花沒看清楚還亂發脾氣。這下我可氣炸了，回了一句說，你可以吼我罵我，但前提是我真的沒做到你的要求才可以。結果呢，只有淡淡的一句抱歉就算了事。今天，又一連收到三封信，又要改這改那，到底有完沒完啊！

過去在博士班時期，也曾遇到指導教授否認他曾經承諾的事。有一年，他要我做一個跟我論文無關的實驗。說如果成功，就會把我列為該篇paper的共同作者。等到paper送審的時候，剛好被我順口問到，才發現他根本沒放我的名字。我質疑他為何如此，他先辯解說他日理萬機，無法記得所有說過的話。我回說難道以後跟他說話都得錄音才行嗎？騎虎難下的他，又遷三扯四，說我的貢獻不足以列為共同作者。但我做的實驗明明就擺在那篇paper的最後一個圖，也就是讓該研究得到最後的結論，這樣怎會是貢獻不夠呢？雖然最後屬於我的還是爭取回來了，但已經讓我立下志願，要早日獨立，不再寄人籬下任人擺佈。

讀西方的小說，常常發現書中圍繞著一個中心主題，就是自由意志（free will）。也就是個體自己決定要做什麼、不做什麼，國家或教會無權干涉。甚至在如哈利波特（不受預言控制）或黃金羅盤（打破教會威權）一類的童書，或是科幻小說（例如有自由意志的機器人算不算人類？）中，也會有相關思想的探討。東西方國家同樣演化自君權神授的政治體系，西方在啟蒙運動後逐漸產生自由意志的概念，而相對應的觀念，卻從未在我們的文化中產生。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強化了君主體制和封建思考，在下位者像是臣子、兒女或妻子必須對上位者絕對服從，不然就是不忠不孝。在這個前提下，哪能有什麼自由意志？即使到現代台灣社會，此荼毒猶存。小孩有耳無口，常常被老一輩的人掛在嘴邊。政府握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即使人民沒有犯罪事實，就可以任意驅離、逮捕、野放。群眾發出不平之鳴，也被視為破壞社會秩序和暴力份子。集會遊行要政府批准，部落格寫什麼、唱片行放什麼音樂，政府也有意見。號稱自由民主的社會，其實在很多人眼中容不下一點不同的聲音。回頭想想，這會不會是因為我們一路走來都沒被鼓勵發展自由意志的關係呢？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一定要成為獨立的研究者。書讀這麼多，是要讓腦袋可以獨立思考的，而非受上位者的無理擺佈。話雖這麼說，真的要到那一天，大概得等升上正教授吧！幾年之後的教授資格評鑑，系方會從研究、教學和服務三方面來審查。現在上面丟過來的差事，實在無法拒絕，不然被說沒有教學或服務熱忱就糟了，我的自由意志依舊無法伸展。

如果工作只是社會或國家的縮影，台灣人民怎能不心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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