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的生命之歌—菊花夜行軍

當搖滾樂隊中的吉他變成月琴，薩克斯風變成嗩吶，爵士鼓變成大中小堂鼓，歌詞從英文（中文）變成客家話，內容從風花雪月芭樂歌變成美濃農人的吶喊時，會激盪出什麼樣動人的火花？

胸口發悶、眼眶發熱，就是被音樂的強大能量又帶有土地氣味與社會關懷的交工樂隊專輯“菊花夜行軍“直接引發出的生理反應。我年紀越大越容易被感動，也許，這是保有赤子之心的一種象徵？

自從瘋狂愛上“種樹“這張客語專輯後，JY與我這兩個一句客家話都聽不懂的台灣人開始進入林生祥、交工樂隊與瓦窯坑3的音樂世界。這趟回台灣，去了一趟誠品，把他們歷年來的各張專輯“我等就來唱山歌“、“菊花夜行軍“和“臨暗“一網打盡，帶回西雅圖細細品味。其中被我稱為“爽度“很高的一張，就是“菊花夜行軍“。

交工樂隊從反美濃水庫開始，就以音樂關懷社會問題。“菊花夜行軍“，則開始為農民發聲。這張專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在各曲中不時竄出的嗩吶聲。演奏者，就是今年228那場“以愛重生“音樂會中嗩吶獨奏手郭進財。而主唱林生祥在這張專輯的歌聲和音樂曲風，也比後來的“臨暗“和“種樹“（這兩張專輯較為旋律性）來的高亢，似乎要藉著樂聲來為位居社會底層農人抱不平。

此張專輯，從“縣道184“這首卷首詩開始。雖然歌詞有點灰暗，這是一首曲風恬靜的序曲，娓娓道來多年來美濃人沿著這條路離鄉唸書打拼，又順著這條路歸鄉開創種田新生活的故事。線道184，不折不扣是條改變美濃人生活，又與美濃人生命息息相關的道路。

由縣道184當作引子，接下來的曲目有“風神125（英文曲名My Old 125 cc Motorcycle，這樣應該知道風神125是什麼了吧！）“和“阿成想耕田“，開始進入本張專輯主角阿成的生命歷程。阿成是美濃人，與許多美濃年輕人一樣到城市謀生活，卻沒有賺大錢。只能看著別人開BMW，自己騎著老舊的風神125，回到故鄉重新拾起庄稼生活。

最讓人動容的，就是與專輯同名的歌曲“菊花夜行軍“。歌曲之始曲風哀怨，阿成感嘆自己已經38歲，才要開始借錢學習種植高經濟作物菊花。憂愁到半夜睡不著，只好到田邊看菊花。但是農民是樂觀進取的，曲風一轉，變成進行曲，阿成想像自己是總司令，各個品種的菊花是小兵，最有價格的菊花大黃是大將軍。他開始對眾菊花晚點名，帶著它們夜行軍。並向天神祈禱，期待風調雨順，讓花長得漂亮賣個好價錢，好把成本拿回來。這首曲子以嗩吶當伴奏，配上眾菊花的答數聲，不僅唱起來振奮人心，更有股超現實的魔幻味道。

有了菊花田後，阿成也該討老婆了。這年頭，很少有人願意嫁到鄉下，更少人願意嫁給農人。所以阿成聽了長輩的話，“下南洋“去迎娶“外籍新娘“。其中JY與我很有感覺的一首歌，是“日久他鄉是故鄉（外籍新娘識字班之歌）“。來看看歌詞：

天皇皇，地皇皇
無邊無際太平洋
左思想，右思量
出路（希望）在何方
天茫茫，地茫茫
無親無戚靠台郎
月光光，心慌慌
故鄉在遠方

朋友辦，識字班
走出角落不孤單
識字班，姊妹班
讀書（識字）相聯伴
姊妹班，合作班
互信互愛相救難
合作班，連四方
日久他鄉是故鄉

為了台灣男人傳宗接代願望而來到台灣的“外籍新娘“，生下了一個又一個所謂的“新台灣之子“。平平是人，這些“外籍新娘“只因為來自經濟發展較慢國家這個理由，就被歧視。想想，她們離鄉背井來到文化不同、語言又不通的新家，而且是要在此渡過下半輩子、終老一生的呀！所受到的衝擊難以想像，而我們給予的竟然是歧視！在美濃，為了幫助她們融入新生活，美濃愛鄉協進會成立了外籍新娘識字班。這就是描寫她們心情的一首歌，由來自越南的黎氏玉印主唱。雖然JY與我、以及許許多多出國留學/工作，甚至就此移民離開故鄉台灣的人，處境與心情未必能夠與“外籍新娘“相提並論。但看看歌詞第一段，如果把“靠台郎“三個字換掉，它描述的意境相信與許多異鄉遊子或是等待/已經移民的人驚人地相似。英文不夠好的，也許也得先去唸語言學校，那又何嘗不是識字班呢？我們這些相信出國唸書、工作就保證有好生活，或是乾脆移民、想盡辦法生下美國之子的台灣人，內心所追求的真的就與“外籍新娘“那麼不同嗎？至少歌詞第一段，我們也在無邊無際太平洋的另一頭，許多時候不知出路在何方，故鄉也真的在遠方。

據說美濃鄉親認為子女要離開家鄉，到外地謀生活才有出息；而台灣人不管老少，也總豔羨國外的美好生活。近年來，美濃離家的青年回到故鄉，以各種文史及社會活動來愛惜家園。雖有時讓老一輩人不解，但多年下來的成績，讓我們這些外地人欽佩不已。JY與我出國多年，其實抱持的心情與返鄉的美濃青年一樣，想呵護家園，讓她更好。但只要跟台灣的家人、老師提起，他們慣有的反應都是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大家總是把眼光放在遠離家園的地方呢？好在，JY與我的歸鄉路已經近了，美國終究不會是日久他鄉是故鄉的地方。在此，只能把這首歌獻給繼續在異鄉打拼的朋友，和打算日久他鄉是故鄉的人。

不管我們的生命歷程與阿成的相不相似，聽不聽得懂曲中歌詞，這整張專輯的傳統配器（尤其是嗩吶和打擊）以及傳達主題，都讓JY與我熱血沸騰。再沒有比傳統樂器更適合現代客家民謠風的音樂了。這樣的安排，比起後來電子搖滾風歌仔戲，更貼切也更具深度和味道。一個以音樂來關懷弱勢族群和土地的團體，釋放的力量無可限量，音樂的厚度也能在聽到的瞬間感動人心。雖然現在才“發現“交工樂隊的音樂實在是後知後覺，但與好音樂的相遇永遠不嫌晚。

美濃，再幾個月後我們一定要聽著“菊花夜行軍“那首卷尾幾乎是器樂曲的動聽樂章“嗷！“、走過縣道184去看看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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